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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续一个星期,老程都没有在午后的楼梯间出现,电话也一直是关机状态。
那一阵,连带芳霏也常做噩梦,好几次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,却要花好久让自己想起是在哪。
忘了关窗,秋风在阳台和房间里穿游。外面天微微明,只有从城南城北进来的大货车驶过的声音。
就在这样的时刻,芳霏接到老程的电话,只说了一句话:“芳霏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?”
然后就挂了。再打过去,是关机。
若不是有通话记录作证,芳霏真的会以为又是一个梦。闹钟铁面无私地响起来,芳霏突然觉得无趣,对生活也丧失了所有的忍耐
她能看到的最好的自己,也不过是三年后取代部门主管的位置,不过依然是吃隔夜的便当,每天十点下班。
芳霏辞职那天,忍不住去了24楼,她想老程也许在那里。电梯到24楼,叮一声不锈钢门打开,人去楼空的场景。
芳霏怔住了,想起那晚的电话,这才相信老程出了事。之后辗转听圈子里的人说老程的电子芯片公司破产了,欠了银行很多钱。
老程杳无音信,可是芳霏觉得他一定会来找她,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的信心。
老程真的出现了,在一个桂花香沉郁醉人的夜晚,坐在她家小区的石凳上等她。
老程一扫平日意义风发的模样,平白老了好几年,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程。
芳霏暗自心惊,失败竟然这么催人老。
他身上混杂着烟酒味,那么令人失望,可也叫她心疼。芳霏缓缓地蹲下身,握着他的手,脸安静地枕在他的膝盖上。
她说:“我们离开这里吧,去个别的地方重新开始。”老程望着她,灰色的眼珠深情而疲倦。
他们真的当起了逃兵
背了两个行囊,在高速公路上拦便车,他们坐过运煤的大卡车、载羊的货车、面包车、私家车,由他们带去一个个未知的方向,穿过一个个城市的边境。
老程的话越来越少,连芳霏都觉得这场逃离没有意义。地球是圆的,总有一天要回到最初的地方。
他们在边城的沱江镇喝18度的猕猴桃酒,15块钱一斤。装在玻璃瓶里,外面雨声潺潺,也能把人喝醉
老程说:“芳霏,我要回去了。那是我活了37年的城市,离开它就会元气大伤。”
芳霏点头说好:“那我们一起回去。”
老程却摇头:“你不必和我一起,芳霏,我离过婚,比你大这么多,现在又一无所有。我害怕拥有你。“
“你是真的害怕拥有我,还是害怕接受我以后你要面对的一切麻烦?“芳霏一针见血。
老程张了张嘴,想辩解些什么,最后只说了一句:”你太年轻,身上变数太多。“
老程当晚就回了南京。
芳霏在江边枕着雨声喝得酩酊大醉,陈年旧事蹑足而至。
老程从来不知道,其实芳菲第一次见到他,是在酒吧。
那是六年前的老程。六年前还没有人喊他老程。大家都叫他,程江。程江。芳霏觉得那个男人真是又沉闷又迷人。
然而时光也没有善待他,他的心同他的年纪,通通江河日下,不可挽救。他成了她害怕的老人,越老越胆小,越老越自私。
老程始终也没有想起她来。
没有想起在那个美人如玉剑如虹的年代,他给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女递过一杯芳香诱人的香槟。
芳霏离开边城以后回了家乡,工作相亲成了她全部的生活。
偶尔如果刻意留心的话,也会有老程的消息:听说他事业渐有起色;听说他找了个年纪相当的女人结婚……
芳霏起初仍然心有眷恋,是在渐渐拉长的时间空间里心境才逐渐清明:没让你伸出手去抓的东西,一定不够爱。
然而直到现在,芳霏都不愿承认老程是一个失败的男人,因为那也等于承认她自己的失败。
所以她心存期待,不是重头来过,而是期待有一个稍微像点样的收尾,好让他们的故事没有平凡得令人沮丧。
这就像孩子考试总不及格,但他长跑好,能举出这点苦苦炫耀,算是挣回些颜面。
故事就这样结束了。
芳菲和老程就像两头大象,各自驮着沉重往事和满腹心事,走进迷雾森林,在彼此的身上寄托过渺茫的希望。但最终渐行渐远。
如同他们的爱情,自尊又懦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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