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荣没有回宿舍,而是去找陈发。
陈发是她的丈夫,两人在厂里没有公开关系。因为陈发说过,城里的公司工厂不喜欢招聘夫妻;要想两个人都留在这里,必须得保密。
玉荣想,保密就保密吧。这样也好,反正厂里男女都有职工宿舍,这样他们连房租都省了。
只是这样一来,两人成了周末夫妻,行夫妻之实只好去日租房。
那天,陈发没有像往常一样,拎着方便面火腿进日租房,而是带着玉荣去了小饭馆。
他要了二两白酒,一碟素什锦,一碟花生米,还要了两碗板面。他又招呼老板,面里各加两个豆皮、一个茶鸡蛋。
他把其中一碗推到玉荣面前,说:“饿了吧,快趁热吃。”
玉荣总感觉陈发比往日多了那么点殷勤,不过她确实饿了,也没多想,就狼吞虎咽起来。眼看她的一碗面都吃完了,陈发却还在不急不缓喝着酒,面一口没动。
玉荣吃得差不离了,陈发开了口。
“玉荣啊,我跟你说个事,听说咱厂长看上你了。”
玉荣脸一红,慌忙摆摆手:“瞎说什么呢,人家怎么会看上我。再说,你放心,我不会背着你做见不得人的事的。”
陈发眼皮一抬:“依我说,这是个好事。你不如从了他,反正有钱人也不在乎,过一两年就腻了。城里人管这叫包养,跟合同制似的,包一年给一年的钱呢。你这模样准能要他个十万块......”
话音还没落,玉荣就把碗底那点面汤就泼到了他头上。陈发愣住了,油腻腻的面汤顺着脸往下流。
02.
玉荣跑了出去,边跑边哭,一开始是无声地流泪,接着开始抽噎,后来干脆停下来嚎啕大哭。
她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孽,找了个这样的男人。
别的男人再混蛋,也忌讳被戴绿帽子;他倒好,为了钱,竟然要把自己的老婆给让出去!
结婚这么多年,她哭过恨过无数次,可是最后还是被命运牵着走。
玉荣六岁时,母亲就病逝了,父亲另娶。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。
继母管得严,父亲拿不出钱来。奶奶身体也不好,上完了初中,懂事的玉荣主动放弃了读高中。她想早点挣钱给奶奶看病,就跟着村里的人去县城饭店打工。
打工半年后,奶奶病情加重,需要人照料。继母不管也不让父亲管,玉荣就回到了村里。
十八岁时,玉荣已经出落得非常漂亮,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像两颗水晶葡萄,体态苗条,皮肤白皙,吸引了二十多岁的陈发。
陈发不仅有副好皮囊,还有张说话流油的嘴。他追玉荣追得紧,得空就往她家跑。
陈发父母带着两万元去提亲,奶奶看玉荣有了归宿,说她死也瞑目了。玉荣既不讨厌陈发,又能收彩礼帮奶奶看病,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。奶奶去世后,两人就办了婚事。
玉荣从小没娘,所以非常独立,什么都能干,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。陈发娘开始还是很满意的。可过了两年,玉荣也没能生个一男半女,老太太态度就变了,每天挑刺儿,玉荣做什么都不对。
03.
就这么又过了两年,陈发想出来闯荡,玉荣也就跟了出来。她想反正有手有脚,不会被饿死。
市里招聘广告满天飞,两人很快进了同一家家具厂当操作工。陈发在生产线,玉荣在包装车间。
打工第二年,陈发染上了赌博的恶习。他给到玉荣手里的钱越来越少,后来干脆问玉荣要钱。玉荣不给,他就威胁玉荣要公布两人关系,玉荣舍不得这份工作,不得不接济他。
虽然玉荣也想过离婚,可是她没有一技之长,离了婚不知道该去哪里。想想陈发虽然混蛋,但总比没有男人强。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,还能有个说话的人。
她就这么忍了下来。
可现在,陈发竟然要把她眼睁睁让给别人!这让她从头凉到了脚底,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化为乌有。
天色渐晚,还下起了雨。快到工厂附近时,玉荣止住了哭声。她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糟心的生活。
雨越下越大,天寒心也寒,玉荣冻得牙齿咯咯作响。路上已看不见一个行人,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。
一辆黑色桑塔纳放缓了速度,停在了她身边。车窗摇下来,里面坐着的正是他们的赵厂长!
赵厂长一脸和气,探出头问她:“这么大雨,你去了哪里?”
“快上来,快上来,太冷了。”玉荣还没来得及接话,赵厂长就招呼着她上车。见玉荣还在迟疑,赵厂长补了一句:“放心,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玉荣也确实太冷了,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,感觉浑身都快僵了,她两条腿不由自主地上了车。
04.
到家后,赵厂长拿了一条干毛巾递给玉荣:“你先擦擦头发。”
玉荣接过来,低声谢了。赵厂长倒是挺随意,他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卧室。
客厅里,玉荣坐在椅子上,打量着赵厂长的家。屋里很宽敞,东西摆放整洁有序,家电应有尽有。电视柜上面摞着几本书。屋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好闻的味道,淡淡的。
赵厂长出来,手里拿着一套衣服:“玉荣,这是我女儿的衣服,她和你差不多高,应该合适。你赶紧换下来,小心着凉。”赵厂长知道她的名字,玉荣一点都不意外。
他都想睡了她,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。
玉荣迟疑了一下,走进了洗澡间,关紧门,急急忙忙地换好了衣服。她看着镜子中穿着一身米色休闲服的自己,感觉像换了一个人。她自己,从来不舍得买这样洋气的衣服。
赵厂长端着沏好的茶走过来,目光正好落在玉荣身上。这时候的玉荣,比平时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娇憨。
赵厂长愣了一下,随即意识到有些失态,赶紧说,喝茶,喝茶。
玉荣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,茶叶的清香满足了她的味蕾。几口茶水喝下去,全身都暖和起来,玉荣那颗心似乎又渐渐活过来了。
赵厂长关切地问:“你想吃点什么?我给你做。”一句话忽然让玉荣红了眼眶,她不知道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了。
她从小命运不济,又遇上了不懂疼惜的男人,她的心早已麻木。今天被赵厂长忽如其来的关心一下子击中泪点,有些不知所措。
玉荣赶紧摇了摇头,说已经吃过了。赵厂长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那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玉荣有点诧异,这就送她回去了?他言语之间,一点也没有狎昵,他不是想要包养她吗?
送她回去的路上,两人聊了几句,玉荣这才知道,老赵妻子因病去世,他一个人生活好几年了。
回到宿舍后,其他人都睡了,玉荣蹑手蹑脚躺到床上。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刚刚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似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。
她竟然对这个陈发口中要包养她的男人,产生了那么一丝好感。她被这个感觉吓了一跳。
05.
那天之后,玉荣一直躲着陈发,她想眼不见为净,省得心里难受。
可是陈发却一直找她,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。最后,陈发发了条信息,说玉荣再不见他,就公布他们的关系,要不就说她傍上厂长了。
无奈之下,5点半下班后,玉荣又去了他们经常私会的地方。
陈发早已在那里等着她,玉荣一进门,陈发就急吼吼把她摁在床上,撕扯她的衣服。可玉荣心里莫名地泛起恶心,她拼命反抗着他的粗鲁。
陈发一边脱她的衣服,一边喘着粗气:“你这么多天不见我,快把老子憋死了!”
挣扎之间,玉荣一巴掌打在陈发脸上。陈发一愣,停止了动作。玉荣一把推开他,撒腿就往外跑。
正是夏天,她的薄衬衫袖子被扯得七零八落,扣子也掉了一颗。玉荣披散着头发,踉踉跄跄往宿舍跑。
真是巧了,玉荣特别怕被人看到这一幕,偏偏被押了一车货回来的赵厂长看到了。他赶紧打开车门,让玉荣上了车。
进家后,赵厂长关切地问:“出什么事了?我能帮上忙吗?”
一句话,又问到了玉荣的伤心处,她趴在茶几上,放声痛哭。
赵厂长安慰了她一会儿,就起身准备了简单的饭菜。他给玉荣夹菜,玉荣也不拒绝,两人默默无言。
晚餐后,赵厂长带玉荣进了卧室:“你睡这里吧,我出去睡。”
玉荣却猛地拉住了赵厂长的胳膊......赵厂长的腿再也挪动不了半分。
那天晚上,她在赵厂长的怀里沉沉睡去,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。她梦见陈发被一伙人逼着,跪在地上道歉。
第二天正好是周日,厂里休息。
玉荣一出卧室就看到餐厅桌子上,摆好了热气腾腾的包子、白米粥,一碟咸菜。她的眼睛湿润了。她被一个要包养她的男人感动了。
玉荣定神看了看老赵,四五十岁的样子,不胖也不油腻,脸上带着温和的善意。
玉荣精神恢复了一些,她觉得有些事得说开了。
“听说,你要包养我?”
赵厂长摇摇头:“别说那么难听,不是包养,我是想娶你——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玉荣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可是有夫之妇。我的丈夫是陈发,我们领了证的。”
赵厂长愣了。
“那你还愿意娶我吗?”玉荣追问。
“......陈发不是你表哥吗?......你要是能离婚,又不嫌我比你大,我就娶你。”赵厂长看着她说。
饭后,玉荣要走,赵厂长有些不舍。玉荣两只胳膊环住老赵的脖子,吊在了他身上。
06.
玉荣直接找到陈发,开门见山告诉他,离婚。
陈发笑了:“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吧。”
玉荣说,我不生气了,还要感谢你把我卖了,我们离婚吧,我愿意被老赵包养一辈子。
陈发不干。他说包养给钱行,婚不能离。
玉荣冷笑一声,走了。
第二天,陈发去厂长办公室找了老赵。
“玉荣为了你要跟我离婚。离婚也行,你得给我二十万!”
赵厂长没理他,心说,这是什么男人,为了钱,真愿意把媳妇卖了。
陈发脖子一梗:“你等着。”
没过几天,赵厂长和玉荣的谣言就像是见了风的火苗,蹿得满厂都是。赵厂长是个爱面子的人,他受不了这些流言蜚语。
他找到玉荣,说,对不起,要不就算了,你回去好好劝劝陈发。
玉荣盯着老赵看了半天:“你说的是真心话吗?”赵厂长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其实,他第一次看见玉荣,就动了心。玉荣吸引赵厂长的不仅是年轻漂亮,而是眼睛里有那么股子劲。
他有意无意跟组长聊了几句,得知玉荣还是单身,但是有个表哥叫陈发,在车间生产线上。
没想到这个组长为了拍马屁,竟然自作主张去问了陈发的意思,还一顿吹嘘说你表妹跟了厂长是她的福分。陈发这才动了邪念。
事情走到这一步,赵厂长觉得这事动静太大了,不是简单的你情我愿的事了。
玉荣哭着离开了。这一次哭,不是为了陈发。
是为了老赵。
07.
当天晚上,玉荣没有吃饭,早早睡了。大家吵吵闹闹,玉荣却没有醒。
一个细心的女孩觉得不太对劲,走过去一看,发现了枕头边安眠药的药瓶。药瓶里一颗都不剩。她吓坏了,忙叫几个人背着玉荣去了医院。
陈发来了,毕竟夫妻一场,他贪财但是不想要了玉荣的命啊。
玉荣还在昏迷中,陈发嚎啕:“你至于这么想不开吗?我不逼你了还不行吗?”他嚎了几嗓子,被护士赶了出去。
第二天凌晨,赵厂长听到消息赶来时,玉荣已经醒了。
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,紧紧拉住玉荣的手:“你没事吧。”
玉荣轻轻摇了摇头,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。
赵厂长有点慌了,他赶紧掏出纸巾擦去玉荣脸上的眼泪,可是越擦,玉荣就哭得越凶。最后,赵厂长眼里也泛起了泪花,他坐在床边,把玉荣轻轻抱在怀里。
过了好一会儿,玉荣才平静下来。她开口第一句话就问:“你还要我吗?”
赵厂长把嘴凑到她耳边:“我要定你了!”
玉荣笑了,她心里乐开了花。能嫁给老赵,这一生,值了!
后来,赵厂长给了陈发二十万,条件是他必须和玉荣离婚,然后离开工厂,不许骚扰玉荣。
后来,玉荣多了两个身份。一个是厂长太太,一个是办公室内勤。
没有人知道,玉荣其实不过是吃了几颗安眠药,摆了一个空药瓶而已。
她知道要结束那种无望的生活,这是唯一的机会。
只不过她爱的不是赵厂长的钱,而是他给予她的温柔和尊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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